女孩见到了一个人。
这是另一天的早上发生的事情。
女孩正盯着监视器出神,床边散落着一堆断掉的钢管。钢管的切口极其平整,像被什么狠狠地削断了一般。那曾经是床边的扶手。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,纤细的手指间有着一些细碎的金属粉末。
那可能是昨天晚上女孩做噩梦的时候发生的事情。这种行为会惹监视器生气的吧,女孩这么想着。
今天据说有个人要来,那是监视器告诉她的。
有的时候监视器里会传出低沉的电子音,告知她一些事情,或是呵斥她不被允许的行为。
女孩惶恐着,她害怕这要见到的那个人。
但也因那个人的到来,她得以被允许下床(脚底接触到地板的那一刻她开心的想要尖叫),甚至还发现了房间的另一个“隐藏”的部分。最令她高兴的是,这一部分有着一扇巨大的窗子——
无菌室中有一扇厚重的移门。将整个房间分隔成两块——女孩从中醒来的居住区,以及移门那边有一整面钢化玻璃墙的观察区。
女孩见到的那个人,现在便待在玻璃墙的另一边。
女孩坐在椅子上。她努力地紧贴着玻璃,但手脚还是无处安放。玻璃对面有张桌子,而里面没有。
“你好——”对面的人说。那人桌上有一架话筒,声音通过房间内的一个音箱传达过来。
“……”女孩仔细分辨着传过来的声音,这层玻璃看起来很厚,但是还是有些许的声音传递过来。看起来并不是隔音玻璃呢,女孩想着,但她没有说话。她环顾着这个房间,她并没有看见监视器。
“醒过来的感觉怎么样?”对面的人接受了她的沉默,不如说,沉默是一个人处于她这种处境下时应当享有的特权。
“唔……还不错。”这是长久以来女孩说的第一句话。她试了试音。她再次回头张望,这一次也没有看见监视器的红光。
声音通过同样的设备传来出去,但她没有看见话筒,可能是什么类似的机械达到了同样的效果。
“能详细地讲讲嘛?”对面的人说。他动作很轻,轻得又很刻意,仿佛一个毫无经验的大兵穿越雷区,既紧张,又细致得过分。
“嗯——”女孩开始思考,她尽量多地说些语气词,这样使得她不至于太过冷淡。
“我总觉得,每天都能感受到一些新的东西呢——”
“这倒是件好事,比如呢?”对面的家伙追问下去。
“我现在感觉很自由。”女孩回答。
“自由?”对面的人疑惑了,显然很难让人相信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生物会感到自由。
女孩看着他的疑惑,感到十分愉快。
“嗯,就像夏天的时候躲到背阴的地方一样”女孩绕着头发,“要是夏天真的有那么热,树荫真的有那么凉快的话,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呢!”
对面那人稍稍有些讶异。
这次的病患是政府指派的,为此医院还安排了安保最严格的房间。女孩剪着符合干练的学院派短发,病例卡上贴着的照片能让人想象出一位勤勉的女性学者的形象,脸是有些相像,但是两张不同的脸绝对骗不过一个医生的辨察力。这个女孩肯定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个,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他被告知的那样。只是他无权知道真相,要是他还保留了一点点考上医科大学时的智商,他就不会去询问事情的真相。
但这并不表示他厌恶,或者是他在害怕眼前这个少女。女孩有着分析机般的理性。这一点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——但总有什么令她显现出于机器截然不同的本质。
说实在的,他有点欣赏这个女孩。
“嗯,这样啊。马上也就要到夏天了呢”那人回答道。他怀疑她是否真的见过夏天。他又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妻子,她是个同样喜欢夏天的人。
“呐——夏天呢——”女孩有些出神,正如对面那人所想的,她并没有见过夏天。或者说,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夏天。
她开始极力的描绘,描绘她所认识到以及推理得出的夏天和夏天该有的一切。
女孩感觉自己在奔跑。语言像是她身旁向后倒退着的景致。
尽管她并不记得自己有过如何放肆的奔跑。
但语言就是有着如此的力量,女孩越来越兴奋,她此刻真真切切地感到了自由。
她甚至想把自己的一切也全盘托出,如果她还记得有关自己的什么的话。
那人好像有所触动的样子。
“我有个妻子,”那人顿了顿,“你能懂得什么是妻子吗?”
女孩摇摇头。
“嗯,我有一个很熟悉的女孩子,她也特别喜欢夏天——”那人开始回忆。
“她小的时候住在一座沿海城市里。那里的水泥路面都泛着青色。”
“她那个时候跟你差不多大……”
[注:这里的差不多大指的是和女孩看起来差不多大,大约是15—17岁]
“她那时候几岁?”女孩突然发问。
“嗯——那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吧,”那人自言自语道。“应该是15岁”
那,我就应该是十五岁了。女孩这么想着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有的时候,夏天只要一下雨就不会特别热了。有些地方下了雨会闷,而那里不会,那里的雨下的很和谐,平衡了夏天的暑气,又不至于显得太湿润。因为是沿海的关系,也不太容易有积水,城市也不会有内涝。”那个人的回忆断断续续,连个故事都讲不成。但女孩听的很认
真。
“你能想到的适合形容夏天的一切好词语都能往那里堆,完全不用担心言过其实。”对面的家伙忘我地描述着,一时很难分清楚谁是医生谁是患者。这更像一场纯粹的交流会。“哦对了,所以我们一开始说的内个女孩子。她才特别喜欢那里的夏天。也可能是因为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孩子那么喜欢夏天,那里的夏天才变得那么好——”
“我想——”女孩说。
“需要什么?”
“我也想去那个地方。”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我想去看看,看看那是什么样子的。你说那里很美好的。我想相信你。所以我想去看看——”
“你说妻子是很熟悉的女孩子的意思,那么我也想做你妻子,尽管我连自己都妻子也做不了,我对自己的一切简直一无所知——”
“下雨——”女孩说了这个词以后戛然而止。
“嗯?”那人一愣。
“你之前说下雨——”女孩抬起眼睛,那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完全不同于机器的光。“再形容一遍——我想再听一遍下雨……”
那个人描述着下雨,这次的描述更加丰富。他说起了那个女孩在雨中的样子。说她那时候还剪着短头发,长发是很久之后才留起来的……
女孩沉默了许久。
“我想知道我到底生了什么病。”女孩突然这么说。但这并不是个问句,一种冲动在女孩心里酝酿,她第一次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,这是一种越狱般的冲动。
她接着说道:“你们总得告诉我是什么样原因才会把我关在这里————”
她双颊微红:“我得有个名字——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——”
“我——曾经——有个名字的——”
那人一愣,这场所谓的治疗原本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座谈会。甚至都让他产生了女孩患的是不是心理疾病的错觉。他听着女孩的话,突然想起女孩资料上的身份证号——那应该是充当名字用的。
“我想——”女孩停了一下,“你能用本子记录下来吗?逐字逐句的——”
那人一脸疑惑,这个女孩的情绪渐渐失控,(这一点女孩自己也察觉到了),但他还是照做了。
“我发现我记不住事情了——”女孩的声音伤感起来,“关于病也能猜个大概——”那人奋笔疾书。
“每天起来都像是新生一样——得花很多时间才能想起昨天的事——但忘掉的肯定更多——”
女孩每停顿一次他就换一次行。
女孩突然哽住了,她说的话语逐渐变成了呼喊,语言也渐渐失去了本该有的逻辑。
“我想叫——我想叫酊烯——”女孩哽咽着,泪水泛了起来,她眼眶通红。“关于过去我唯一记得的两种东西——应该是两样化学品——我不记得别的了——我——”
女孩抹了一下眼睛,这时她才有空去看对面那人。令人意外的是,他表现出一脸疑惑的表情。
对面的那人也突然一惊。话只说到一半,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,尽管她依旧在表达,但广播里不再有声音传出来。他看见玻璃那一头女孩错愕的脸。
女孩的眼皮抽动了一下。玻璃对面那人的到来像是为她打开了一片广阔的草原。她在没有监视器的原野上狂奔,而在刚才,她一头撞在了原野上一块透明的墙壁上。
就好像此刻她双手按在玻璃上,外面是整个世界,而里面只留下了她自己。哦当然,还有另一台监视器。
女孩发觉了事实,这事实叫她头皮发麻——
她看见那个音响上有一个小灯亮起了红光,一切怀疑瞬间变成了现实——那也是一架监视器。
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话筒却能传出声音的缘由——当有什么不该说的被说出口,监视器可以及时切断她的声音。
一切都是被谁计划好的,女孩曲起了腿,蜷起脚趾(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蜷缩起全身),仿佛一个偷东西被抓现形的小贼。她甚至为自己一瞬间感觉到的自由而可耻,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而面色通红。
那红光直直地照在她脸上,不知为什么,她感到钻心的疼——
“酊烯——我叫酊烯”女孩拼命地重复着这个想法,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来(她期望自己有喊出来,隔着玻璃那人有可能会听见),但她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。
而那人离开了,玻璃的那一边暗淡下来,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女孩和监视器两个。
她大放悲声——眼泪歇斯底里的流淌。她逃不出监视范围的,她永远逃不出去。
“你可以回去了——”在女孩发现事实的时候,监视器对着玻璃另一边的那人发出来低沉的声音。
那人却对着话筒说了起来,自然,女孩听不到他这段话。
“今天聊的很愉快呢。”那人对着玻璃另一边的女孩这么说着。女孩在哭泣,他不忍心再多看她一眼。
“我叫吴越,是你的主治医师。”那人说,虽然现在才自我介绍真的有些晚了。但是——我会再来的。”
“再见。”
吴越不确定女孩能不能听见,但他离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轻微,却撕心裂肺的呼喊。
那呼喊只有两个字——酊烯。
他猜想这可能是女孩的名字。而监视器不想让他知道。
他看了看手上的病历簿。上面写满了女孩说的话。监视器并没有要求留下这个。
关于女孩过去的情报是个雷区。
吴越在本子上又加了一句。
这时他想起了凉,这个时候凉一定在那里大展拳脚。但他却依旧一筹莫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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